Altair

如约 2

无可上升

wink

前文 如约1

二.

你知道回忆的作用是什么吗？

 

那些横亘在脑海中的模糊片段，像是沙滩上顽固的砾石，在时光的无数次冲刷之后，用最尖锐疼痛、鲜血淋漓的方式告诉你，究竟是什么，让你根本不舍得忘记。

 

- 

“又在等人呢？”

梳着斜刘海的纪检部部长将书包甩在靠着木门的少年身上，搂上他的肩膀调笑道：“邬童，你这可真是比我追女朋友还痴心。”

被点了名的人倒也无丝毫羞赧，摊了只手送到对方面前，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原来的方向：“钥匙拿来。再说了，告诉你多少次说话别这么大声，吵到尹柯画画。”

“哟哟哟知道了，就你家尹大画家的艺术创作最重要。”

纪检部部长将一串钥匙扔进邬童手掌心里，拍了拍他的后背：“走了啊。晚上下雨，你俩锁了门早点回。”

 

邬童敷衍地点了点头，继续盯着不远处那个腰杆挺得笔直的纤瘦身影。

尹柯最近在忙一个绘画比赛，银鹰队又正好到了高中预选新秀赛的集训阶段，他只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课余时间准备参赛作品，半个月前就开始扎营画室加班加点，有时候甚至连晚餐都拿摆在衬布上的香蕉苹果解决。

邬童摸了摸揣在校服外套里的牛奶和鸡肉卷，还是温热的。他舒了口气，眉毛却又蹙了起来——尽管自己每天都买好吃的等在这里，尹柯还是瘦了不少。每当他架着画笔抬起手的时候，腰间的酒红色布料就拉扯出一团深浅交叠的褶皱，虚拢着少年盈盈一握的窄腰。邬童不用特意去摸，都能清楚地知道那种皮肉下骨节突出的触感。

尹柯面前的这幅静物已经画了三天，基本的上色已经结束了，他今天只拿了两支极细的笔刷，调色盘上的颜色也不太鲜艳，想来是在做最后的高光和润色。

邬童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着脑袋打量这幅画。他全然没有对方在艺术方面的天赋，也并不明白线条勾勒和颜色搭配的规则，但这毫不影响他在各种人面前吹嘘对方的绘画水平，毕竟他曾经亲眼见证过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在尹柯的笔下诞生。

 

大约半小时后，尹柯紧绷的肩背终于以一个惬意的姿势松弛了下来。

他收拾好东西，将拎着画包和画箱的双手朝门口一伸，就见邬童眨着一双漂亮眼睛凑过来。

“鸡肉卷和牛奶。”

尹柯心安理得地勾了勾嘴角，掌心上换来两包热乎的食物。

 

纪检部部长说的没错。两人走出教学楼时，天边已经压满了灰黑色的乌云，连路灯都提早亮了起来，细密的雨雾被昏黄的灯光勾画成一个个朦胧的光圈。

“我叫司机来接吧。”

邬童示意尹柯回大厅里等着，度着步子在电话里交代了几句。

“哎邬童。”尹柯看着他那副老成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可偏偏嘴里塞满了鸡肉和面饼，含含糊糊连话也讲不清。

“干脆，干脆我以后给你当司机。”他笑得眼睛眯起来，嘴角也愉快地上扬着：“风雨无阻地接你，接一次一万块，怎么样？”

“算了吧。”邬童不觉得好笑，皱着眉在他背上顺·了几下：“我可不想花一万块雇个吃饭都能呛着的人。”

 

尹柯没接话，自己寻了个能避雨的台阶坐下，腮帮子鼓鼓地嚼着饭，整张脸都埋到鸡肉卷的袋子后面，像只长在角落里的圆嘟嘟的小蘑菇。

 

“嘴巴要撅上天了。”

邬童笑着坐到他身旁，他太清楚这个人的性子了。

 

幼儿园时候的尹柯生的白净又漂亮，一双亮亮的大眼睛像两块打磨光滑的琥珀，尹柯妈妈又常给他穿浅色棉麻的小T恤和小短裤，和其他那些抱着水枪蹬着奥特曼凉鞋跑来跑去的男孩子大相径庭，以至于以邬童为首的小霸王们，总把他当女孩子欺负。

然而那时候尹柯就已经有着超然脱俗的气质，丝毫不在意他们的各种整人把戏，并且总能在远离喧嚣的角落里圈出个自己的区域，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只不过邬童总能在那个安静垂着的小脑袋上捕捉到一丝丝委屈的情绪。

 

于是某天他像个土匪一样冲了过去，两只手扣住尹柯的脑门拼命往上抬，总算如愿以偿地看清了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撅得老高的两瓣嘴唇。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对方嘴里塞了一支不二家，红着脸跑开了。

虽然之后尹柯含着棒棒糖在双方家长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也总算是磕磕绊绊完成了一次印象深刻的邂逅，开启了后来同进共退的漫长岁月。

 

从小到大邬童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尹柯的情绪变化。像现在这种缩进角落不搭理人的情况，对他来说简单得堪比送命题。

晚间的风挟着雨丝擦过尹柯的脸颊，他的眼帘低低地垂着，视线固定在面前的食物上一动不动，把越靠越近的邬童当透明人。

几道白光在天边闪过，刺透浓重的乌云，照亮了所有目所能及的景象。

尹柯的睫毛终于颤抖起来，他慌忙闭上眼睛。

一双微凉的手迅速覆上了他的耳朵。

顷刻间他的世界仿佛整个沉入了海底，所有声响都被温柔的水波消解，只剩下些许模糊不清的杂音挤过那人的指缝，脆弱得似乎来自梦境。

紧接着殷殷雷声炸响，一声接一声如同地裂天崩。

尹柯缓缓抬头对上邬童的目光，对方眯着的眼睛在大片的昏暗中看不真切，他却本能地觉得那里面埋藏着的情愫熟悉至极。

 

像他画过很多次的，缱绻的潮汐。

 

 “别怕。”

尹柯听见他说。

 

-

双清的雨从来都没有变过。

和中学时候的一样大，一样来势汹汹，一样令人措手不及。

尹柯在方向盘旁边一阵摸索，按开了雨刷，淋漓的雨幕终于被划出了一方洁净的视野。街道上微弱的路灯光亮透过雨水漏进来，他隐隐仍能看清在店门口目送他们的班小松的身影。

邬童的车显然备受他处女座强迫症的迫害，纸巾盒和墨镜整整齐齐摆在储物槽里，后视镜上还挂着一块固体香薰，他凑过去嗅了嗅，很清新的雪松味。

尹柯打开顶灯，倾泻而出的光线晃得副驾上神智不清的人闷哼一声翻了个身，潮红的脸蹭上他肩头，粗重的鼻息全数喷在他颈间。

他像是突然触了电一般，周身一震，本能地腾出只手去推开那个烫得骇人的热源。不料邬童却顺势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的领带扣上，支棱着眼皮开了口。

“给我解开。”

尹柯咬着嘴唇翻了个白眼，腹诽这人支使旁人的少爷脾气可当真一点没变过。于是松开方向盘，双手攥住那只价格不菲的缎面领带不断收紧，直紧到邬童里面的衬衫领子都立了起来，才缓缓倾身凑上去，充满威胁意味地吐了两个字。

“闭嘴。”

他瞪着对方墨色的瞳孔，努力想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更凶狠一点，却只能感觉到眼皮逐渐酸涩，心跳声似擂鼓，连耳膜都跟着鼓动起来。

邬童的眸子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没有人能探得底部的清澈水源；或者又像真实的潘多拉魔盒，无论多少时间过去，多少告诫听遍，仍然对所有造访者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尹柯眨了眨眼睛，想在自己再一次全面溃败之前抽身。

胸膛相触的地方刚分开一瞬，邬童烫热的大手就跟了上来，攀住他的后背，将他再一次按回了原来的位置。 

“尹柯。”

邬童叫了他一声，语气难得的柔软卑微。仿佛最骄傲的狮子终于乖巧卧倒，带着浓浓的疲倦跟你妥协讲和，拍着自己的肚皮说真的好委屈。

“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

 

车厢内的顶灯在长时间的安静中熄灭了，光源消失后听觉变得更加灵敏。一瞬间尹柯清楚地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以及砸在车窗上的雨点破碎的声音。

 

飞蛾本性要扑火，人却不该重蹈覆辙。

 

他狠狠地拽下了邬童的手，坐回驾驶位发动车子。

黑色奔驰在夜幕中激起两片飞溅的水花，尹柯抖着下嘴唇开口，声线平稳冷漠。

“不关你的事。”

 

等红绿灯的时候尹柯打开手机，想尝试着找找邬童的住址或者助理的电话，这才发现如今他与这人的联系竟然少到这种程度——电话交换后从未打过，微信聊天记录停留在端午节问候，甚至由于邬童三天没有发动态，尹柯看到的朋友圈是一片空白。

他有些自嘲地扭头看看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在共同度过青春时光之后，当年双清的王牌投捕，如今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一番纠结之后，尹柯还是决定将邬童带回自己家将就一晚。

尹柯现在的住处位于双清市郊区的一处小高层，视野绝佳租金划算，不过由于是新楼盘，楼内还有不少建筑垃圾。邬童盯着电梯按键上还未撕下来的薄膜和脚下干涸的乳胶，皱着眉头往角落里缩了缩，十足的不自在，像只被淋湿了还嫌弃自己脏的猫。

尹柯也当作没看见，一路无话地带着邬童到了自家门口。正找钥匙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通后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听见那边一声小心翼翼的“喂”。

尹柯深深叹了口气，努力忽略掉身后邬童愈加灼热的视线：“又怎么了？”

“哥们儿…我估摸着…你刚刚是七夕组局玩大冒险了吧？”

何轩显然被之前反常的尹柯吓得不轻，斟酌着用词一字一顿道。

“没事，你别猜了。”

“我的意思是…虽然过节是该聚餐，你也得记着你不能喝酒啊。”

“嗯。别操心了，我都到家了。”

尹柯扭开房门，站在玄关处挂钥匙。

“不是，兄弟。”何轩最近刚脱了单，沉浸在恋爱脑中根本走不出来：“你到谁家了？”

“我…”

尹柯一个“我”字还没说完，就被人大力推到了墙上，紧接着手机也被一把夺走。屋内还没开灯，一片黑暗里他只感觉脊背重重地撞上了坚硬的墙面，邬童带着酒气和热气的身体像张网一样整个覆了下来，将他牢牢困在两臂之间。

“我家。”

邬童埋头到尹柯的耳侧，粗着嗓子回了一句。

“你干嘛？！”

尹柯伸手去推邬童的胸膛，无奈邬童压得太紧，他的胳膊根本伸展不开，只能挣扎却挣脱不了半分。

“额…请问你是？”

何轩完全不知道自己好哥们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少年音礼貌又友好。

“我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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